《空間就是性別》讀書心得
儘管對性別議題一直有興趣,但過往思而不學、閉門造車的我,一直未曾拜讀過畢恆達教授的《空間就是性別》一書。與傳言相同,畢教授的書言簡易賅,避開專業詞語,而改用十分生活化的文字和內容,成功地指出:我們不管是從日常生活到專業領域,都受到傳統性別價值框架的影響。
然而,也不難發現,或許是設定的讀者群為一般民眾,選材其實受限於「日常生活」這個框架的影響,而著重在生理、家庭空間、體育、廁所、性騷擾/侵犯這些「人人天天遇到」的情形。相比之下,畢教授另於2006年所主編的《性別解碼全記錄》文章集,則更明確地指出:除了前述的日常生活中的性別議題,已經因為被社會大眾所習慣,以致於多數性別意識並不敏感的民眾可能覺得「習慣就好」,在一些並非「人人都經歷過」,但其實也是時有所聞的議題上,仍充斥著性別刻板印象。
《性別解碼全記錄》中的議題,在此試舉數例:出嫁女子被物化、奴化,甚至商品化的情形,其實已被廣為提及,但未出嫁的女子,不只無法名列於原生家庭的牌位[1],甚至連原生家庭想要為之「辦個稍微像樣的葬禮」都不被允許。儘管後來發展出冥婚,但其儀式中仍嗅的到許多父權壓迫[2]。
另外,何撒娜於該書中的〈摩梭人,真的是女兒國嗎?〉一文[3]也明確地指出:摩梭族之所以常被歸類為母系社會,只是因為學者們好不容易找到了一個「不是傳統父系社會」的社會結構,然後就很興奮地幫它貼上與「父系社會」相反的標籤罷了!
而在〈車底鑽探-尋找汽修科女生〉一文中,則可發現,法規上的形式平等並不一定會得到實質平等的結果──特別是在程序中有太多人為操控的地方。女生們雖然可以從汽修科中順利畢業,但那卻是在實務課中,老師不願見到女性眾目睽睽地躺下、鑽入車底,所以直接叫其不用實作的結果。而這樣的結果卻造就了這些女性無才的事實,加深了女性「花瓶」的刻板印象。
儘管前述議題在《空間就是性別》中缺席,但整體而言該書仍是作為省視自己思維的一個練習教材,我們可以從中學習:自己平常的思考模式(不管是針對生活瑣事或是自己的專業領域)是否其實蘊含著過往沒有發現,而我們長期以來視之為常態的性別刻板印象或是父權壓迫。舉例而言,陳水扁對女記者說「想妳啊」一事 [4],儘管確實有些罵聲,但如果角色抽換為呂秀蓮[5]對男記者,或是陳水扁對男記者這樣說,恐怕就不會只是一兩天的新聞版面了。另外,娼妓管制長期以來均以「防範性傳染病、人口販賣及勞工剝削」為政策考量的主要重心,或許有可能其實是掌權者(除了裝作聖賢之外)想要極力掩蓋「娼妓的存在本身就是父權壓迫」這個事實。就此而言,書中的「我們…不要防衛機制,…防衛機制阻礙我們誠實地面對社會的真相」[6]恐怕確實是較為治本的作法。
但本書卻有一個很大的缺點,就是仍然難以說服根深蒂固地不認為自己所謂的「男女有別」是一種歧視的人。書中(或許是想要避免使用專有名詞)並沒有提到形式平等與實質平等的困境,以致於在與運動有關的章節中,多次地強調「女性沒有被給予平等的機會,所以能力才會普遍不如男性」,但在〈羅馬競技場〉一文中,又明顯地指出女性需要有「優先權」。這樣的論述方式對於一般鮮少思考社會正義困境的人來說(特別是傳統價值觀較重的),恐怕會覺得「啊你這樣根本就是大女人主義嘛,什麼東西都要女人優先,男性都要變弱勢了」或是「孔子說的沒錯,女子就是難養啊!」而忘記(甚或有意忽略)男性「已經是既得利益的優勢」現況。另外,「每個人都贏」的趣味,或許可以避免孩子因為「輸」而感到沮喪,但難道孩子要進入社會,不需要學習如何面對輸的沮喪感嗎?
另一個書中沒有提及的點則是「有所成就才會被認可」的問題。對於弱勢族群來說,常需要藉著成就(而且是優勢族群認可的成就)才能被認同,所以女性必須「表現的不比男人差」才會至少能夠在該能力上被認可──然後在另一個領域被加強鄙視。也就是說,腦子好的女人,其「體力比男人差」的特性會被放大、強調,特別是我們在聊到性侵害議題的時候;而運動專業項目不錯的女性,如果有意無意地透露出她「仍有所畏」,就會被男性說「啊哈!終究還是女人,怕東怕西的嘛~」有能力的女性尚且如此,那麼其他一般的、表現未驟佳境,或是更弱勢的女性又會是如何呢?
其實,本書之所以會被我評為「一般閱讀」而非專業論述,根本的原因應該是:作者對於性向歧視與女性壓迫的陳述方式差異過大。當然就當時台灣的狀況來說,這確實是比較務實的作法,我(們)也可從中學習到一些「如何與尚無性別意識的人交談」的方法。但整體而言,書中對於性向的描述,不像作者在論述「男女不平等」時用了許多生活中的例子(如家務分工、性別氣質期待),而著重在同性戀與家人之間的掙扎。純以這種方式論述,仍有一些為德不卒之處:
- 未正面解決「同性戀就是不好」的根本心態。
- 難引起一般人的認同感:如果身為父母的讀者閱讀該部分章節,心裡所想的是「幸好女兒已經交男朋友,所以我不用擔心這些」,那就表示其實仍未脫離「不希望孩子是同性戀」的心態,也就是依然認為「同性戀不如異性戀」。至於「雖然我覺得OK,但是社會上的壓力卻是這樣」的想法,雖屬無可厚非,但這其實就是造成「孩子依舊不敢出櫃」的主因與壓力來源。
- 女同志的缺席:同志議題的討論中,仍很明顯地有男性霸權的問題,比方說我們提到「同志三溫暖」時即只討論男性,而愛滋病防治雖常與同志汙名的問題[7]並列,但卻也未從女同志的角度出發。
- 廁所:我個人相當質疑為何廁所需以「男女有別」為基礎。就同性戀眼光來看,男女被分化而必需依生理性別而進入廁所、更衣室、澡堂、溫泉,正是人們因為處於一個「只有同性有機會騷擾」的環境,而加深了對於同性戀的恐慌與仇視。
- 性別問題與性向問題的差異:這也是書中沒有提到的。由於性向比生理性別容易隱藏,人口比例上也不若男女人數相當,且「同性戀能做的事,異性戀也都能做」[8](除了異性戀無法發生「情敵變成情人」這種事之外),因此我認為性向歧視恐怕比較像是「左撇子歧視」──只是現實生活中又包含了人口政策和宗教壓力。
綜合言之,本書就性別議題的討論,較適合作為入門書籍,或是通識教材的研擬參考。其經典之處在於親切、易讀、好懂、能讓人於生活中自省,但對個別議題的深入程度,我(們)恐怕還需要更多努力學習。
後記:本文是林志潔老師本學期在交大科法所[性別與法律]課程的期中作業之一。雖然我覺得同性戀部分的章節面向不夠廣,但是作為未出櫃的同性戀思考「是否要跟家裡出櫃」的參考資料卻仍是不錯(當然仍是以同志諮詢熱線的《出櫃停看聽》更針對問題啦)。除此之外,由於本書大多數篇幅都在論述男女平等,所以放在書架上也很容易跟父母解釋--是想要試探父母性別意識的朋友可以考慮的一本書。本段不在報告中。
註解:
- ^ 陳婉娥,〈重回旗津‧1973〉,《共和國》第57期。
- ^ 娶了「女鬼」的男子並非不能再娶。另外,有些嫁給有「多妻命」男子的女性,會積極地幫丈夫找冥婚。施芳瓏,〈未婚去世女子的處理問題與文化意涵〉,原收錄於《兩性平等教育季刊》第18期,2002/5。
- ^ 原收錄於《兩性平等教育季刊》第21期,2003/1。
- ^ 2007-03-01,陳水扁時任總統,到霧峰下田插秧,記者提問:「總統,插秧時在想什麼?」當時陳水扁回答「我在想妳」,事後則表示其實並不知是哪位記者。
- ^ 當時的副總統,因曾有「如果國家的副元首…必須像『深宮怨婦』這樣的話,何不…只選總統就好?」的發言,於本例中更添對比性。
- ^ 〈好男人與壞男人的共謀〉,第153頁。
- ^ 愛滋被認為與男同志高度相關,雖然很早就有國外研究統計數據,但在台灣會變成一種恐慌,而導致疾管局將防治重點從毒癮患者轉換到男同志,應可歸咎於2004-01-17的「農安趴」事件。當時因正值農曆新年,又有13名HIV感染者參與其中,是以可說是「街頭巷尾都在談論」。但新聞沒有說的是:其餘的80人後來仍被「強制」追蹤檢驗(名義為何?),而沒有人因為那一次的性愛派對染上性病。
- ^ 「有兩份研究…分別有13%和9%的女人表示她們經常行肛交」「異性戀男性曾經嘗試過剛交的也有相當大的比例。」瑞妮絲、畢思理,〈伴侶之間的性生活〉,《金賽性學報告》。
1 則留言:
我們部門的男化妝室沒有正規的洗手臺,所以大家(吃飯前、如廁後)為了方便洗手都是不分性別共用女化妝室盥洗。大家習慣了也都沒事,還會一起聊天咧~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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